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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

文/“璇”_【壹】他是个傻子、疯子、瘸子、混子。他喜欢在太阳最晒的时候,窝在阴暗的角落里抓蛾子。他把它们装进从垃圾箱里翻出来的玻璃瓶——倘若运气不好,便换做塑料瓶了——他钟爱蛾子,能嗅到方圆10米内所有蛾子的巢。他捉了,转天又把那些还活着的放了。若是一连几天的雨,他总要在身下堆起个土丘,挖挖埋埋,发出一声近似于狼的哭嚎。可此后又恢复呆痴,没了半点动静。『听说,那些蛾子从来没有回来过。』他总是挤眉弄眼地扮着丑相,没有人知道他原来长成什么样。他塑造的面具千姿万态:怒、哀、稽、懦、愠、愚、谄、艳……可是找不出一张——哪怕是扭曲畸形的——笑脸。或许是看见他的人从来不露出一丝笑意的关系。可有时候,那些年轻的姑娘拉着孩子慌张逃窜似的路过他身边时,孩子总是要乐出声的,他曾得到过很多气球和棒棒糖。只不过气球被他的尖指甲戳破了,棒棒糖他不会吃,多少年后都给烂掉了。『他一辈子也做不成小丑。』『小丑是装得好玩,他是真的无趣。』他跛着脚走路和跑,这丝毫不妨碍他到处乱窜和攀高。他的右腿被他自己折腾没了,只拿根破布条子系着,晃晃荡荡的,总有黑色的痂在他走过时被踩进沥青里。他在女子中的身量也算不得高挑,一身皮包骨,只有左脚极其健壮,算是他生逢壮年的证明。『人们都说,那条腿是被恶魔拿去的。』『他们说那是他的“报应”。』他不抽烟也不喝酒,每天游荡在街头,从未见过他伤人,可总少不了他又杀死几人的传闻。人们调侃他、侮辱他、咒骂他,但是都怕他。我不明白他又能打得过谁或是赢过谁的智慧,便只得把那当做人们看见他牲畜一般时的鄙夷罢了。『好好的孩子啊,都给浪费了。』【贰】在某天、某时、某地、某种姿态下。他永远不再“作恶”了。他的脉搏再也没有显出鲜红色。他的嘴里再没有一口气。他的一生戛然而止。『他从生在活死人的悬崖边。』『解脱了。』来不及等到下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来祝福蛾子们自由飞翔。来不及等到下一个表情被他精心研究而诞生——来N+1次地尝试赢得那些看上去好像很厌恶他的陌生人的笑脸。来不及等到下一根更结实或是更美观的布条——来彻底终结黑斑源源不断地破碎、散架般稀里哗啦地落下。来不及等到下一个路过他身边的孩子,来不及研究出棒棒糖究竟该怎么吃才好。来不及向他们说声 “谢谢”。『来不及等到他们说声“抱歉”。』『便是说了,他又能听得懂吗?』【叁】人们都说他定是下地狱去了。其实他留在天堂——或者说——他回到天堂。『天堂不要傻子、疯子、瘸子、混子』『但他确实回到了天堂。』『大抵因为他本不是这样。』『可是,好像从没有人说过』『“天堂比地狱更美好”。』【肆】他是个“傻子”、“疯子”、“瘸子”、“混子”。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好人。这并不妨碍他拥有迟来已久的幸福。这并不妨碍他有自己的世界和情感。这并不妨碍他难过。这并不妨碍他怀着最大的善意,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快乐。『他从不求什么。』『他的善良不带锋芒。』『因此,他注定无法留在这世上。』【伍】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呢?或许是从他被生父生母抛下。那天是个艳阳天,太阳高高地悬挂着。他身边的活物只有一群又一群的蛾子。蛾子指引他来到各种角落。他不吃不喝,仅仅靠着空气,奇迹般生活。『他说,他“囚禁”那些蛾子』『本不是为了让它们死』『他说,这地方太苦了。』『他希望它们能离开这地方。』『哪怕不要回来。』或许是从他被某个醉汉用一瓶瓶酒瓶猛砸。他本生有圣明般的面容,自那时起,畸了形,走了样,没有在任何人眼前恢复正常。独身时,他间或有过松懈的时候,那天使的脸蛋渐渐长开了——他愈发英俊而充满魅力了——可惜从未有人见过。『他说,他多想成为马戏团的一员』『那样,总能有机会放声大笑吧。』『他问我』『他的鬼脸究竟要怎样练』『才能让人们笑出来呢?』『他说他不怕付出时间』『他说他为此努力很多年了。』或许是从他冲进火场救人,整场大火只带走他半条腿,诡异地并无其他任何损失。那时人们自顾自地欣喜家人的安康、财产的安然无恙、火焰的出人意料却处处留情。于是没有人看到,就在不远处,硌人的沥青路上,他拼命地翻滚着,试图扑灭在脚踝上愈烧愈烈的火。『他说,恶魔应该会很难过』『恶魔燃起一场火』『只带走他半条腿』『恶魔输给他了。』『他,值了。』或许是从他出于好奇而在街上游走。他不知道怎样是“灰头土脸”,不知道怎样是“游手好闲”,不知道怎样是“浑身都是不劳而获的恶臭”,不知道怎样是“废物”,不知道怎样是“魔鬼”。他不知道为何他平平淡淡的做人而已,人们却都要这样大费周章地疏远他。『他说,他以为不求人们帮助』『至少能和他们好好相处』『至少能有一两个,朋友吧?』【陆】他再没有千方百计只为了逗一个陌生人笑。他再没有无穷无尽的献祭自己的快乐。他再也不觉得每个艳阳天是他的最幸福的时刻。他再也不觉得值得。他再也不像个童话作家一般。他再也不像个哲学家一般。他再也不像个诗人一般。他再也不像个人一般。他再也没有那时那样快活得单纯。『他把自己弄丢了。』『可是没有人帮他,或是劝他——』『“捡起来啊”。』与其说他再也没有,倒不如说再也不能了。【柒】他再也不傻了。他再也不疯了。他再也不瘸了。他再也不混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他这一生,究竟何『罪』。【捌】他曾活在死亡的蛛丝马迹他寸步难行。他是四维世界的艺术家他超临在生死之上所唱的乃是未来理想世界的颂歌。他是坚守着终端真相的智者俯视整块大洲的恐龙只能永远留在白垩纪他将永远大智若愚般地活着。他是灰色世界中的白一己之力无法凭吊澜沧朝阳他将永远不被认可。他是怪物中的贤明恒星在万千尘埃中陨落他活在太过荒谬的时代。『他啊,千万年后或许会万人仰慕吧?』【玖】我亲手把他葬下了。他的墓碑有些简陋,耸起在一块土丘上。土丘里面埋着那些瓶瓶罐罐和剥开的棒棒糖。『那些蛾子都回来了。』『黑压压的。』『我听见一首极美的歌。』我本想把他的出生证明一齐为他埋下。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究竟好不好奇这些呢?想想倒是算了。他作为自己活了一辈子,没必要在死后反倒负上这么沉重的枷锁。『他就是他。』『不来自谁。』『他们不配。』后来年年都有人去那里给他烧几根布条,说是在天堂来来回回又多逛了一年,也该换一条来绑。『为什么就没有人希望』『他在天堂上』『能做个不再跛脚的小太阳。』【拾】他的墓上有一段话。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何时、何人、何故所刻——“你从成堆的尸体中走过来。”“你要救的人太多了。”“你要学会放下。”『他们都是傻子、疯子、瘸子、混子。』『而我,爱你。』【零】“是我们对不起你。”“抱歉。”————这里璇。感谢阅读。